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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筐篼】红烛会流泪(短篇小说)

日期:2022-4-26(原创文章,禁止转载)

来的是他,喝得很醉,是让人扶着进门的,二十多年了,只来过我家三次,他的出现使我很意外。

酒鬼是有点让人讨厌的,可我自己也常喝酒,变成醉鬼,我不能讨厌他。

这个离我而去的男人,绝情绝义的男人。我曾经这么恨过他。

那所由古庙改建的乡村学校里,我们一同走入校门,从小学到高中十载寒暑,都在同一间教室聆听着同一个老师的课程。走出校门,已是青春少女情窦初开的时节,把心寄赠予他,却在我含泪的眼角模糊成影。

没有一句话的分手似乎莫名,其实我非常清楚他父母不同意这桩婚事的原因,我的一个舅舅是精神病人,另一个方面是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辈份”,他要叫我姑姑呢。

我对他不敢有太多的责怪,只感叹着缘聚缘散,就是那么回事吧。

与我分手不久,他就找了现在这位妻子,他的妻子对我们的关系是有点忌讳的,为了家庭和谐,他与我几乎没有往来,但那一次到我家……

孩子病了,我去药店买药,十元钱在那时是大票子,没有零钱的我为几角钱的药费发了愁,碰巧他也来买药,帮我给付了药费。

一同往家走,该分路了,他尾随我而来,

“你到哪里去?家里人还等着你送药回去呢”,我明知故问。

“妹啊,我不可以去你家坐坐了吗?”我无言。

到家了,孩子正因发烧而哭啼,让我有些揪心,我赶快小心的喂了药,而后哄着啪着,孩子入睡了。他就坐在我身旁。

我嫁的是一个军人,夫妻过的是牛郎织女的日子;没有经济条件请保姆,尽管有母亲能帮我些忙,但白天上班晚上照顾孩子的难处是可想而知的。我在单位是一个小商店的承包人,进货、理账、站柜台,我都得负起责来。

“妹呀,我原以为你娇生惯养呢,没想到还这么能干的,这些年,你还好吗?”

“老同学,我还好的,尽管有点累,有些忙,但还是有些成绩的……

我不肯象从前一样再叫他哥。

在这之前,我总爱叫他哥,他也象哥一样待我。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在他面前一点都不知道羞涩,哥前哥后地叫着。

夏日里,我们一起游泳,山村的水塘一边深一边浅,他下水试过深浅把我送到合适的位置:“妹,别乱跑,那边水太深你不能来”。浅水处很多泥巴,游过泳回家时,灯下站的就是一个泥巴鬼。屋后是水井,我坐在井边,任他从井里提起一桶桶清水往我头上浇,直到把泥巴冲个干干净净……

休闲时,一起骑着自行车几十里上百里地去撒野,没得力气的时候,他会拿出一根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栓住我的车头,我就这么由他牵着跑……外出游玩,同居一室的时候是经常的,但他总是让我睡床,自己倦缩在桌子上或沙发里,甚至是地板上。

从没干过农活的我,还乖乖儿地帮着他家去插田割稻。一不小心割伤了手指,他赶忙帮我包扎起来,而后把我推到田边:“妹呀,你不要做这些,你就帮着送开水,你就守在田边上看,我也高兴的”。我竟然真的呆在田边捏起小泥人来……

累了,屋傍是楠竹林,翠翠的竹,清清的风,还有他家里自酿的香香的米酒,一盘南瓜子,一盘花生豆,好惬意的享受。躺在竹椅上,他用煽子帮我煽着风,耳边,是他的轻言细语:“妹,是不是醉了……

我是有些酒量的,但脸很烫很红……

相爱了,只不过是我们彼此间的一句简单的表白,分手了,流着泪却没有言语……

“妹,这些年你还好不?老公待你好吗?你们吵架不?你过得好,我就高兴的,希望你过得好呀……

我与他家离的并不远,其他同学之间的往来还是比较多的,对于我的近况,他显然有些明知故问。

“老同学,谢谢你的关心,我还好的。你的爱人呢?你今天为什么想起来我这里坐呢?”

“老婆回娘家了,她想父母了,就让她带孩子回去看看”。他告诉我。

“我知道,她对我与你的关系有点介意的,我也是嫁了个军人呀。以后你若来我家,能把爱人一起带来吗?”,我的言中之意他很清楚,他苦笑着摇摇头……

从那以后,他没来过我的家,几年后我离开故乡去了广东。异地生活近二十年。回老家省过几回亲,没有去见过他,但关于他的消息还是时不时地从同学们口中传来的,有人说他发财了,大老板,有人说他惨了,生了病。

直到那年我回家为母亲做八十大寿,他出现在我家的酒宴上;还是那个声音,容颜已改了许多,魁伟的身材变得有些瘦削的。

忙着十几大桌的应酬,我没跟他搭上话题,匆忙的询问中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那天我醉了,醉得很厉害,醒后才听人说起,是他把我扶到床前,为我宽衣脱鞋,可我却数落着他的不是:“你为什么要来?我要是知道你会来,我要在前面挖条坑,让你过不来……” 他说:“那我就长一双翅膀飞过来……

回到工作的地方,我没有打过他的电话,没有发过一条短信,可梦里的他,真的生着翅膀。

那天正在上班的我接到老家邻居来的电话,声音是那般的急促。

我家姊妹三人都还在工作岗位上,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不得不独居在家,托邻里照看着。平时里似乎还健康,今天突然中风了,我的弟弟和姐姐都联系不上,邻居只好把电话打给了千里之外的我。

六神无主之际,想起了他,拔通电话时未等说话就大声哭了起来。

“你莫哭,莫哭哦,什么事情,好好说呀,老妹……

“妈妈病了,家里没人,姐姐和弟弟都联系不上……

“这样呀,你莫急,我马上就去,我会把妈妈送去医院,情况怎么样我会联系你,你千万莫急呀。”

打完电话,我心稍稍有些安定。

十分钟后,邻居告诉我,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我的家中,将母亲送往条件较好的湘潭市医院。

交了押金,办理了急诊,妈妈很快躺到了医院的急救室里。几小时后,我接到了他的电话:“妈妈没有危险了,你安心工作”。

十多天后妈妈出院,生活基本自理。

他救了我的妈妈。让我回到故乡还能见得着妈妈,好想见见他,好想叫他一声哥,不仅仅是感恩。

刚下飞机,我就拔通了他的电话,向他报告我回家的消息和前去拜望他的愿望。

电话里,他告诉我,不能去见他,他的爱人病情严重,话中的意思我很明白……

而此刻,他就在我的面前,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难得他醉成这样还记得着我的家门呀,我赶忙拿靠椅让他坐了下来。

比起去年看到他的时候,他显然有些发胖,是他的病况有些好转还是有病情改变?我猜测着,但没有过多地去思虑。

从他酒后的喃喃言语中我明白,许许多多,藏在他风光传奇之后的忧伤。

“老同学,我知道,你离异了,你过得不好,你恨我吗?”他说。

“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只是想谢谢你。”我回答。

“我老婆病了,只怕不久于人世了,她忌讳你,我怕刺激她,我要好好地陪着她,让她没有遗憾地走,老同学,你原谅我,你理解我吧,你莫恨我,好吗?……

“我没有恨,我不恨你。我们之间本来就是很纯洁的呀,世俗为什么就容不下这一份感情?亲弟兄姐妹只怕都不过如此呀。”我的眼腔显然里已盛不下那么多的泪水了,长串的泪珠扑簌簌滚落下来。

“我很难受呀,心里很难受,头也很痛。”他把话别开去。

“我叫医生来,或者让他们送你去看医生,好吗?”我指着同行而来的司机,向他说道。

“老同学,我想休息一回儿,睡一会……

他确实喝醉了,我只得让同行人员离去,将他留了下来。

我告诉自己,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照顾好此时的他吧,什么都不用说。

把他扶进厕所帮他拍拍背,酒菜饭一同吐了出来;递上一杯漱口水,端上一盆洗脸水,再冲一杯解酒的茶,把一切料理好了,让他安静地睡一会吧,我去买点菜。

当他清醒的时候,我的菜上桌了,谈不上美味佳肴,也知道他胃口不好,可我还是希望他能够吃一点。

一边吃着,一边与他闲聊,嘴里在说着笑着,他说:“你还是那个性格,说话象放机关枪”。

可我真的忘记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倒是记得他的一句话,一句感叹,伤感的——“人生万事空啊!”

他的身体不好,不仅仅如此,他的哥哥逝世,孀居的嫂子带着未成年的孩子,生活艰难,弟弟也因家庭变故深陷困境之中,他的爱人和妈妈都在重病之中,生活不能自理,他独自承担起医疗费用,在做好自己工作的同时,还要照顾着妻子和母亲的生活起居、治疗护理。虽为七尺男儿,他所承受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

此时,他需要的,应该是安慰,理解,鼓励……

他走了,我琢磨着,该怎么向他发个短信……

莫道人生万事空,天高地阔海洋深;

鸟自飞翔鱼自跃,花自绽开虫自鸣;

进退得失寻常事,悌孝恩义是天伦;

尝尽酸甜苦辣味,领会喜怒哀乐情;

看穿功名利禄事,悟出超凡脱俗心;

潇洒洁来还洁去,无憾足底一行真。

静夜,房间里,不缺少灯光,我还是点燃了一支红蜡烛,亮光摇曳,烛泪斑斑;爱,不是拥有,不是天长地久,潜藏于心底的那份真挚的情感呵,是那么样的珍贵!我默默祈祷:我的老同学,我的哥,愿你家庭和睦幸福,愿你吉祥平安。

他的母亲逝世了,无论如何,我要去参加她的葬礼。我夹在悼念的人群中,不敢走近灵堂,但还是与他的妻子相遇了。大概是精诚所致吧,她主动地拉住我的手,找一个僻静处与我交谈起来:“都过去了,想通了……

仿佛中,红烛摇曳,生命之光灿烂,人间真情闪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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