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2-4-24(原创文章,禁止转载)
最后一季庄稼
文/瑜儿
第一章
天刚蒙蒙亮,广厚老汉就扛起了锄头,广厚婶揉着惺忪的眼睛骂他:“起这么早去死啊!”他一声不吭出了大门,门咣当一下子合住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广厚婶嘟嘟囔囔的躺回去。不一会就鼾声如雷。
绕出村子,顺着小路一直往南,走到公路边再拐个弯,村南那片玉米林就是广厚老汉的目的地。刚出村口,迎面正碰上同村的狗剩媳妇起来早倒尿盆,碰了个头对头,狗剩媳妇尴尬的笑问:广厚叔,咋这早的干啥去呀?
广厚老汉没好气的回了句:“看不见啊,下地干活去!”
老汉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个狗剩媳妇。自嫁过来就没见地里干过活,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在村里晃荡。瞧瞧瞧瞧,大白天的穿个短睡裙就跑出来,这可是大路边,哼,叫男人给惯成啥了!
狗剩媳妇不知趣的又问:“哎呀,叔,那片地都卖了,村里都通知了,等不到收就要犁掉的,补贴款都每家每户领过了。你锄那个不是白费劲吗?”这一脚正好踩到老汉痛处,他气呼呼的说:“我锄我屋地,你管得着吗?地还是我的地!庄稼一天长在我地里就还是我的庄稼!”说完扛着锄头,气哼哼的走了。狗剩媳妇撇了撇嘴,哼了一声,自顾自提溜着尿盆扭着杨柳腰回屋里去了。
村南这片地,紧邻公路,交通便利,灌溉也很方便,每年这片地都长着全村最茂盛的庄稼。然而现在,一路走来,全是稀疏的玉米,半人高的草,自从卖地的事定局之后,除了几个放羊的老头时常来割草,几乎就没有人再来这片地了,没人干活施肥打药,大家都知道,这季粮食是白种了。何必要浪费钱再搭上功夫呢。
广厚老汉的脚步停在隔壁孙二的地头,孙二的地,草都快长疯了,玉米细瘦可怜,严重的营养不良,老汉叹了口气。这片地自从麦子还未收就开始嚷嚷的卖掉了建工厂,让收了麦子不要再种了,刚开始全村人都反对,群情高涨,孙二比谁都蹦的高,他也是个老农民,不种地干啥呀,虽说现在化肥种子噌噌上涨,机械化种植代替了人力,要再搁上老天爷不长眼,该下雨的时候干旱,该旱的时候连阴雨绵绵,这一季的庄稼就毁得差不多了收成不了几个。可这祖祖辈辈干惯了的庄稼人,感情上离不开这片土地啊。
广厚老汉在他的地头坐下了,点着了一锅旱烟,这是他的习惯。干活前都要抽两口,正是七八月间,晨起的露水很大,草叶子上尽是密密的露水,一下子就打湿了老汉的裤子,可老汉有点神思恍惚。竟一点都没感觉到。
玉米已经长够十三片叶子,抽出了天花,细长的小穗子顶着一缕红缨,羞涩的从叶叉间冒出头来。这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就数老汉的庄稼长势最旺,杆粗叶黑。精神抖擞的一排排一行行,老汉家有五口人,户口都在农村,六亩多地都在这块了。儿子媳妇在城里做生意发了财,买了房子把家安到了城里。儿子常劝老爹别种了,快七十的人了劳累了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干脆扔了地老两口都来城里过活吧。可是每次都被广厚老汉臭骂一顿,老伴想跟儿子享福,又不放心老头子。气得整天喊叫,骂他是个犟驴。
吧嗒完一锅旱烟,老汉站起身子,天已经大亮了。东边有些霞光灿烂,太阳要升起来了。广厚老汉细心的用锄头除掉行间的野瓜蔓,再用手拔掉根部的细草。地里实在是收拾得太干净了。草很少。其实玉米也高了。就算有些草也无大碍的。老头来,只是为了看看他的庄稼。他早已习惯了泥土的芳香,他是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民,土地就是他的根,是他的血肉,他手上有多少老茧,额头上有多少皱纹,他的心,就有多幸福。
日头半高了,开始热起来。村头传来了广厚婶的喊饭声,这会,老汉早已把他的六亩多地齐齐的转了一圈,从地里出来,额头上的汗珠子混合着玉米花粉,把他抹成了花脸,他心情却莫名的好多了。锄头上肩,竟拉开了大嗓门唱起了秦腔戏。吓得地头树上的一群麻雀扑棱棱的全飞了起来。震下几片叶子落到老汉头上,老汉迷着眼睛咒骂道:“娘的个脚!连你们也欺负我老汉!”
第二章
关中天短,早晚只吃两顿饭,广厚老汉扛着锄头回村时,正赶上饭点。一街两溜的闲人端着碗扎堆闲谝,有个眼尖的叫张民的小伙子瞅见老汉扛着锄头就端着饭碗凑过来喊:“呦,广厚叔啊,您老这是做啥去了?还想着你那几亩玉米哪,您老汉就是不信邪,我给你说,甭看现在锄的欢,那都是给县上的牛场做贡献哩!”
谝闲传的人群发出阵阵哄笑声,气的广厚老汉眉毛胡子都糙起来,提着锄头就抡过去,多嘴的张民赶紧端碗跑得远远的,回身还给老汉做了个鬼脸说:“老叔,你都七老八十咧,你儿挣大钱,你不好好在家呆着享福,成天个上窜下跳不安生,县里都挂了号了,咱村头号麻烦人物!”
老汉放下锄头骂到:“去你娘个脚,狗日的胡说啥哩!我老汉就是不信邪,从古到今没听说农民不种地到处胡逛荡的,没有这个道理!”张民他妈在屋听见动静,赶紧跑了出来,拍了儿子一巴掌又来给广厚老汉陪笑脸:“他叔,娃不懂事,你甭跟他一般见识,我回去美美的收拾他!”
“他婶,不是我说你,看看你都把娃惯成啥咧,没大没小的,满嘴胡说八道,他爸也是个好庄稼把式哩,就这家教?真是羞了先人了!”说完扛起锄头直起腰板头也不回的走了,把个张民妈臊的满脸通红一时尴尬之极。
广厚老汉的家在村北,三间瓦房带个小院,小院拾掇的干净整齐,靠墙根开出了一溜菜地,种着翠绿的青菜,青青的的蒜苗和芫荽,几棵茄子已经结下了大大小小的果实,线线辣子繁密的挂了一树树,围墙不高阳光雨水都充足,上的全是土肥,菜长势特别好。
院子里有个葡萄架,一串串绿盈盈的葡萄很是喜人,葡萄架下阴凉浓密,一张小桌两个小凳已摆放停当。洗完了手脸,广厚婶端来了稀饭小菜一碟子油泼辣子和几个喧腾的馍馍。小米稀饭,细丝咸菜几滴香油就提了味,绿绿的凉拌野菜看着就有胃口。老两口坐下就着吃起来。老汉吃的高兴,嘴里也不闲着:“娃他妈,你看咱这馍馍白格生生的,再夹上红辣子,甭提多美咧!咱建明媳妇一天到晚的买馍,喔馍看的白的吃起没味道。哪有咱这自家的麦子磨的面蒸出的馍香!”建明是广厚老汉的儿子,在城里做生意,老两口还有个女儿,在附近的中心校当教师。一儿一女早已都各自成家,不逢个年节啥的平日这家就老两口。
“就是哩,娃们一回来就要吃家里的馍饭,走的还要拿几个,城里的馍就是看起香没嚼头”广厚婶附和的说道,她嘴里有话,说不出口,吃得特别慢。
广厚老汉吃完了饭,又点起一锅子旱烟蹲在墙根吧嗒起来。他烟瘾很大,再热的天也总要抽上好几锅,老汉一边美滋滋的抽一边看着院子里的菜,突然发现辣子叶上有个虫子,赶紧跑过去丢到地上狠狠地踩死,这才又折回去蹲下来。广厚婶慢腾腾的收拾桌子,她偷偷瞧了瞧老汉的脸色,嗯晴着呢,就小小的声说:“那个娃他爸,刚村长过来了,把钱送过来了。”
“啥?啥钱!”老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烟袋锅子挪开嘴边,瞪眼瞅着老伴。
“就是那个补地款,人村里都领了,就剩咱一家……”广厚婶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低下头,用力的擦起了桌子。
“谁让你接钱的!我不是说了吗,不要钱,退回去!我的地也不卖,我看他谁敢砍我的庄稼!”一听是这,广厚老汉忽的站起来,额上的青筋突突的跳。
“就你能就你能,人合同都签了,全村人都通过了也领了钱,是你一个老东西就能翻天的?你倒是县里跑了几回,村里闹了几场。咋,还不是白费力气,有本事跟我在这喊叫啥,钱我不退,要退你去退!”广厚婶有点火,提高了嗓门。没好气的说完气呼呼的进厨房去了。
老婆子难得发一次火,倒把一向糙脾气的广厚老汉给震住了,他张了几次嘴,终还是缓缓蹲下,耷拉个脑袋低头不语了。他想起了刚回家前张民那些话,吃饭时转好的心情又变的郁闷起来了。
广厚婶收拾完厨房,出来看老汉的那样,又于心不忍了。
“娃她爸,胳膊拧不过大腿去,你看咱村现在,年轻娃都不爱种地出门打工去了,尽剩下些找不下活有年龄的,再说了这几年种地有啥利嘛,粮食涨一分化肥种子要涨一倍,运气好赶上风调雨顺还能落几个,再像去年似的旱得旱涝的涝,种地都赔到地里了,落个口粮都艰难,咱娃出息,能养活的了咱俩,没地种了咱就把老屋卖了,跟娃到城里享福去!”
广厚婶不说了,同样的话她都说了无数回,这老汉是个四季豆,没办法。她看了看呆愣不语低头抽闷烟的老汉,叹了口气。心里暗暗祈祷工程队能来得再晚些,至少让老汉收了这最后一季庄稼。老头子年纪大了脾气又倔,别整出什么想不开的事来才好。
想到这,她在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第三章
这是个干旱的季节,气温越来越高了,已近八月底,就算是好好的呆在凉房底下吹着风扇人还是觉得热。关中平原地势平缓,大路上除了两旁的几棵白杨树下还有些阴凉其他的地方都是燥热一片。正当午的时候,树叶子都被晒得耷拉在树上,没一点精神,知了在树上不厌其烦的叫着,叫得人心里毛糙糙的。
村南那片玉米地,瘦弱的玉米苗稀稀落落的,久未喝水早已干燥成芦苇般的身姿,那些家里看着牲口的早都拉着架子车把自家地里细瘦的庄稼砍下来喂了猪羊,有些懒人干脆把羊直接放牧在地里,一两百亩的庄稼地可怜成骡马市场了。
燥热的风中传递着神秘的气息,那是庄稼快成熟时的兴奋,玉米们悄悄的比较着仰慕着炫耀着,这是千古以来有人有生命有土地就有了的自然反应,那些不知名的小昆虫在空中来回嗡嗡的飞行,天地间,最小最弱的生命也在努力的顽强的适应着这潜藏的危机,草已经疯涨起来,他们很敏感的意识到了,这是他们这个季节里最后的机会。
广厚老汉的玉米长势依然是格外的出类拔萃,玉米刚抽穗的时候老汉给庄稼灌了一次水。灌完了水管井的杨旺就拔了水泵,把井房上了锁,因为现在水泵再也用不着了。
现在广厚老汉和他的庄稼已经成了这个村的焦点议论话题。人们猜测着议论着不屑着也敬佩着。广厚老汉好像并没意识到这一切,他依然每天穿梭在他那几亩庄稼地里,自从上次村长送来了补地款,老汉就悲哀的意识到了自己努力的失败,卖地建厂已成定局,自己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认命了,事到如今老汉只希望,自己这几亩玉米能安稳的收进粮仓里。他变得越来越勤快,每天都要在地里呆上几个小时,就算是什么也不干只是蹲在地头的阴凉下,他也觉得心里满足。
广厚婶在地里打了一个转,她给老汉送来了水和草帽。现在一切又都安静了。除了老汉脚旁那几株小小的野花上停着的几只懒散的草蝶。
挺拔的玉米秆上叶子厚绿的舒展着,胖嘟嘟的玉米棒子骄傲的膨胀在枝桠间。广厚老汉坐在地头的浓荫下,他在和他的庄稼们对话,玉米粒正在上浆,密密的紧凑的鲜嫩的。已经到了吃青玉米的时节,往年这个时候村子里到处都飘散着煮玉米的甜香,那是老汉最喜欢闻的味道。今年没有,一切都很安静,早晨广厚婶掰棒子的手被老汉轻轻的握住了,那双已微有浑浊满是皱纹的苍老眼睛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什么话也没有。广厚婶就默默的离开回去了。
老汉起身走到田里,从穗子上轻轻剥下一缕青叶,奶白微黄的饱满的玉米粒呈现在眼前,他俯下身,用牙齿轻轻的啃了一口……那么鲜嫩那么香甜,这是多么美妙的味道,是他从小就熟悉的味道,广厚老汉想起了自己走了多年的妈,广厚妈活着时曾不止一次对他说过:他刚生下的时候,没奶,他饿得哇哇大哭,家里穷得叮当响,大人都吃不饱哪来的奶水啊。广厚他爸没办法,听了一个老人的主意,从玉米地里掰了几个刚上浆的嫩棒子,一口一口的嚼碎了把水水喂给他……就这么捡了他一条小命。广厚他爸是个好劳力,种地是把式,不管是扶犁锄地打麦碾场样样都在人前头,满村没有不夸的,广厚碎碎娃的时候就跟他爸屁股后面跑,他人有眼色干活还有窍道,吃苦受累的从来不声唤,庄稼地里那些个活计根本难不倒他,年纪轻轻就在村里挑稍子,十里八村的庄户人家都愿意把姑娘嫁给他……
下午的太阳已经缓缓下沉,田野里吹着闷热的风,广厚老汉正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忽听隔壁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地里钻出一个人来。老汉瞪眼一看,原来是满头白发的孙二。
孙二一点不讶异在这里看到广厚老汉,他笑了笑,拖着缓慢的步子过来坐下,两个年纪一般的老哥俩就这么静静的坐在下午白杨树的阴凉下。
“三哥,庄稼长得好得很啊,杆粗的稳当,玉米棒子够斤两。”孙二开了口。
“今年不行,旱的很,前几年咱弟兄俩种的喔庄稼,谁见了谁都夸!”广厚老汉很高兴,现在还有人跟他谝谝他的庄稼。他拿出旱烟袋,装上烟丝打着了火,抽了两口递给孙二,孙二接过来猛地抽了几口,呼出长长的一口烟来:“唉,这旱烟就是美,娃以前给我买的都是纸烟,不准我抽旱烟说是对气管不好,现在连纸烟都甚不闪面了(不经常见到的意思)。”孙二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广厚老汉没说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孙二是寡妇抓娃,一个独苗儿子倒是出息了,念了个大学,毕业安排到省城里,又问了一个城里女子。每月就给他爸寄点生活费,老汉都七十的人了,要吃要喝哪还有买烟的钱。以前还有点地种,多少能顾上嘴。现在只能坐家晒太阳了。广厚老汉从烟袋里掏出一大把烟丝,递给孙二说:“老二,这拿去,后晌黑到我屋来,我烟多的抽不完,你得多少拿多少!”孙二也不推辞,寻了个青麻叶子包上塞到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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