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满口牙 （小说）

桥满仓绝对不会想到，一副满口牙，竟然要了他的命！

桥满仓的牙早在二十年前就掉光了，但他还是时常张着一个黑洞洞的嘴巴，嘴唇上下左右向着口腔深深凹陷进去。看着别人吃的香喝的辣，桥满仓就止不住地叹气！

桥满仓听说年龄到六十五岁的老人，政府给镶满口牙，还给报销镶牙钱，他有些不相信。这还是他前几天在坡寺街道听东沟马有娃说的，马有娃说，哎呀，现在政策真是好得不得了啊，连给老人镶牙都不要钱了。桥满仓说，哪有这事！我不信！马有娃说，你不信你是傻瓜吗！乡上都给通知了你还不知道！西沟冯民治都戴上了，人家是在县医院做的。你不信你去看去，牙一戴上钱就给了。桥满仓说，那我村上人咋不知道呢？马有娃说那我咋知道！反正这事估计不会是谣传，你去问问，你老哥多年没有牙了，趁着这好机会去给自己做一副，大医院的水平绝对不是乡下那些二杆子！

桥满仓住在桥上村，桥上村原来的村子叫后村，如今所有的村民都移民搬迁到了新村，可老桥依然还住在后村。这老房住了四代人，老桥舍不得离开，就一个人住着。

后村离西沟还有二十里路。桥满仓没有去问，想回家和他的大儿子桥成龙商量。看这名字就知道老桥有第一个儿子时是多么希望他将来能成龙，但不是所有的父母渴望儿子成什么就能如愿的，桥成龙依然是个农民。桥成龙没有成龙，却成了个有名的妻管严，怕老婆，怕得不象话，怕得简直就不是个男人。

其实桥成龙心里很可怜他大老桥，但因为他怕老婆桂花，连抽盒烟都要向那麻糊婆娘要钱，要是他想给老桥钱，那桂花是连半个子都不会给的！

桥满仓回到家，偷偷把桥成龙叫到跟前，说，我听说现在国家给六十五岁老人镶牙不要钱，想去县上镶一口。桥成龙一听就说，哪有喔事，别信哪一套，都是骗人的。老桥说，东沟马有娃说西沟冯民治都戴上了，是在县医院做的，这还能有假！桥成龙说，不可能?我听说在大医院镶一口牙要一千多元呢。

老桥脸色难看，可又不敢大声嚷嚷，压着声低低地说，我又不是让你给出钱，你怕啥啊！我只是让你去问问！就把你哈（地方方言，意指害怕）成喔了！

桥成龙说，大，你别着急，我给你慢慢攒些钱，攒够了你就去县上镶牙。不过这事千万别让桂花知道！不是我不想给你钱，也不是我不想给你去镶牙，主要是我没钱，桂花把我抠得死死的！我跟她成天嚷仗吵架也不是个办法！

老桥的老婆五年前因病去世，老桥因为没有牙，跟儿子孙子们吃不到一块。老人的牙口哪有年轻人的牙口好，酸甜冷热荤素软硬都能吃，老桥能吃的他们都不愿意吃，他们都嫌弃老桥人老了，鼻流涎水的。好在自己腿脚还灵便，还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要是有牙，那就更好。可惜自己没有钱，人老了，谁给他钱呢！不象那些退休了的干部工人有退休金，农民干不了的时候只有靠儿子女子，可他老桥靠谁？如果儿子们都孝顺，那就不同了，象他这样的老人，应该到了颐养千年，含饴弄孙的时候。但！老桥伤心地就象失恋了的年轻人一样偷偷地流了两股眼泪。

老桥决定去问问西沟的冯民治。冯民治比老桥年龄小三岁，他对老桥说，是真的，医院的是给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镶牙呢！这事已过了快半年了。先交六百块钱，牙一戴上，钱就给了。老桥，你看我的牙好不好，县医院的医生给做的，咱街道那骗子都是他妈的糊弄人。我以前听人说也不相信，专门去问了一下，确实是真的，说着张开他的嘴巴。老桥问冯民治掉不掉，冯民治说不掉，美太太！跟真的一样。

老桥很高兴，告别了冯民治，兴冲冲地回到后村，他决定去县上做满口牙。

第二天，老桥把十来斤鸡蛋卖了几十块钱，搭了班车去了县城。他问了冯民治，是在县医院。但他忘记了还要带相关的证件，比如身份证，合疗证，户口本。而且他把重要的一项六百块钱也没带，准确地说，他没有那些钱，也就忘记了那是一项必须履行的手续。也是老桥只顾了高兴，却忽略了得先交钱才能做牙，然后才能报销。其实对于老桥来说钱可是大事情啊，他一个老人，哪来那么多钱啊！

回到家里，老桥先去老二家里，问成虎媳妇要户口本和合疗证。成虎是老二，老桥老婆是老大养老送终，他就归了老二。可老二成虎去山西一个建筑工地打工，快一年了还没回来过。媳妇秀芹在家，但她从没有过问老桥的身体以及生活问题。

秀芹问老桥要户口本和合疗证弄啥？老桥说现在国家给六十五岁老人免费镶牙，我想去县上镶一口牙。人家要户口本，身份证，合疗证。还要收六百块钱，牙一戴上就把六百块钱给报了。你再借给我些钱，人家给报了我拿回家就给你。

秀芹一听还要六百块钱，立马脸色大变，说，大，你不是不知道，成虎出门都快一年了，哪给家里寄过钱？桥叶上高中一回来就是几百块，花钱跟吃钱一样，我都受不了了！前几天才回家又要一千多块补课费资料费生活费，我还是东挪西借给凑齐的。成虎不回家，我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你老说，要是桥叶下次再回来要钱我到哪给弄去？我都被钱整得快要疯了！

老桥一听，秀芹的困难比自己还大，搞得老桥不知该说些啥？

秀芹接着又说，你听谁说的，现在哪有国家给老人镶牙不要钱的！这肯定是糊弄人的！你还是想办法把成虎叫回来，他回来了一河水就开了！

老桥说，我都上县去问了，真的是给报的！

秀芹说，好我的大哩，就算人家能报销，可你知道家里有钱没有！你娃子一出门就不管屋里死活，你叫我到哪去借钱？

老桥说，我原是想借你些钱，牙做好我分文都不用拿回来给你，可你现在一说还比我还可怜！那我还能借你的钱吗？

桥满仓没有丝毫办法，头晕沉沉地说，那你把户口本和合疗证给我，我自己想办法！

秀芹到里屋翻箱子倒柜，一阵响动后慢腾腾走出来，手里握着户口本和合疗证。吊着脸说，你拿好，别弄丢了！弄丢了咱家几口人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又不好办！

桥满仓拿着有他名字的户口本和合疗证郁郁地走出老二的家！他连骂一声都骂不出口，老二名义上是养活他，可从没有给过他一分半文。过年的时候，就把他叫去吃了一顿年饭，就别提说买一件新衣服还是一瓶酒什么的！想当年给老二成虎结婚的时候，他把家里存了几年的钱全部取出来不够还把老伴喂的一头猪卖了后还借了一千多，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时他那拿来借些钱有人给。现在自己老了，不能靠成龙，成龙埋了他妈，人家没义务了，可成虎又能靠住吗？！这是农村的规矩，一个儿子无条件养活两个老人，两个儿子就是一人一个了，三个儿子呢，那都不能吃亏也不能互相占便宜。这在当今的农村是普遍现象。可村里也有孝顺的儿女，但老桥是没这个福气！都怪老婆走得早，丢下他活受罪！

老桥一边叹着自己的命苦，一边想怎么向老大张口借些钱，他也没这个把握！

老桥找了村里老退休老师何月年，他想让何月年给老大捎个信到后村来。老桥悄悄地对老何说，你不要叫桂花知道，悄悄告诉他，老何人稳重做事很低调不会引起桂花的怀疑。

果然成龙来了，成龙说，大你叫我有啥事？老桥说我去县上问了，给老人免费镶牙的事是真的，就是要先交六百块钱，牙戴上后就把钱给了。你能不能先给我借些钱，等牙做好了我就把钱拿回来给你？

桥成龙说，好大哩，你还不知道桂花是啥人！钱到她手里你甭想要出来，那比割她的肉还心疼！现在我又没钱，桥乔刚结了婚，又出去打工了，把仅有的一点钱全拿走了。桥乔是桥成龙的儿子，老桥的孙子。

老桥满脸失望，说，唉，我咋活人活到这步田地了！

桥成龙看着老爹可怜的样子，抖抖索索地从腰包里掏出四十块钱给老桥，说，大，我是羞先人哩，一个老人能养活了几个儿，几个儿养活不了一个老人！我偷的藏了这点钱，你拿着，若能去也当个路费。

老桥没有拒绝这四十块钱，一个来回的路费也得二十块钱。想一想人家国家愿意给老人掏六百块钱做牙，我的儿子们却不愿意拿出这六百块，连暂时借都不愿意给他这老子！这叫老桥难过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六百块钱在今天确实是干不了什么事，物价飞涨，一袋面粉都要近百元，一袋五十斤大米要一百多！尽管六百元钱没有多少，可对于老桥来说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现在连去做一口牙都得去看人脸色。别人到罢了，连自己的儿子他也瞌上了这张老脸，还碰了一鼻子灰！老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老桥想，既然儿子不愿意给自己，那就去村里借些，他相信村里人不会都象自己的儿子。

老桥先来到新村桥谋头家。桥谋头六十出头，儿子是木匠，孙子做家装。如今城里都买新房，家家都装修，生意很是火爆，桥谋头家新修了二层楼房，在他们村是数一数二的。桥谋头六年前跟他兄弟桥谋才为争房庄基闹了很大的纠纷，还是老桥在中间说和。当时要不是老桥，桥谋才都要跟桥谋头拼命。老桥想桥谋头一定会借的，他不会伤了他的老脸。老桥觉得很有把握，就兴冲冲地来到桥谋头家。正好桥谋头坐在院子里摇晃自己的牙，一见老桥，就说你看我这烂牙天天吃饭钻牙缝，把人能烦死，什么时候才能掉光？掉光了就去做一口假牙。

老桥说你应该去做啊，现在政策好都给老人镶牙呢，还不要钱。桥谋头一听，兴奋地问，什么时候？老桥说，已经搞了快半年了，年龄是六十五岁。桥谋头摇了摇头说，那就不行了，我才六十一，不够条件。老桥停了一会，把自己来的意思给桥谋头一说，不料桥谋头又摇了摇头：老叔（桥谋头晚一辈，给老桥叫叔），你不是不知道，我现在早不是掌柜的了，前年百锁就当了家里的掌柜，我说了不算了。咱是人老了，不算人了！要借，你还得去跟百锁说。你去说说吧！

老桥的心凉了半截，百锁是有名的铁公鸡，桥谋头也是把自己推了个远！他这才知道人家不想借钱给他！他没说什么，他说什么都是没用！

桥满仓走出桥谋头的家，他弯过大儿子成龙和老二成虎家，来到王保山屋里。王宝山不在家。老桥想宝山不在家，他也不好说什么。他正想走，王宝山的儿子永哲从外面回来见他就问，满仓爷，您坐呢，怎么要走？老桥说我想找你大商量个事，他不在，等他回来我再来。永哲说您老有什么事跟我说吧。老桥想了想，有些犹豫，迟迟张不开口！永哲就说，爷您就说吧，什么事？

老桥就把想去县上做牙借钱的事说了，为了能打消永哲的顾虑，老桥说人家牙一戴上就把钱给了，可我现在没有，想借你大一点钱。永哲一听借钱，说六百块钱到是小事，我就可以给您，但是您现在年龄大了，到时说不清楚！您万一有个什么事，我叔成龙成虎都不认帐！还有我桂花娘娘又是麻糊蛋翻脸不认人，弄不弄就跟人胡说八道！

老桥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老桥的心都在颤抖！

他说，哦，算了！是啊，我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有今没明的人，到时真说不清啊！

老桥转了半个村子一文钱也没借到！老桥一辈子都不服输，现在他是服输了！

桥满仓曾经在坡寺小街让镶牙的朱有财给他弄过一副，当时他嘴里还有几颗老牙。朱有财让他靠住墙，拿起桌上一把黑不溜球的老虎钳子就在他嘴里扒拉，桥满仓没差点疼死过去。嘴里还在流血，朱有财就用一块红色橡皮样的东西在热水里一泡，就往他嘴里塞。桥满仓看到那块橡皮上还沾着他的血呢。那时他才四十多岁，不到五十岁呢！那副牙他花了一百块钱。可是那牙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主要是戴上了一张嘴就掉，一笑就掉，一说话就掉。大家都取笑他是“三掉加一吊”，说“桥满仓的牙，张嘴掉、说话掉、一笑掉，还不如他的裤裆吊”。那时他还中年，村子里的人喜欢跟他开玩笑。他还对大伙说“上面的牙往下掉，下面的牙往上掉”时，大家都哈哈大笑，说上面的给下掉，那下面的怎么能给上掉呢？他也哈哈大笑，说谁知道呢，这一笑一说就又掉了两个回。可牙用不成却是大事，找朱有财不下十八次。终究那牙吃不成饭，气得他扔了茅坑。后来他又让城古街那个河南的老镶牙匠给弄了一副，吃饭到是能用，就是有一股难闻的气味让他简直恶心。桥满仓最终无法忍受，再一次扔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做过假牙。多少年来，他只能看着别人吃得香，而他自己就吃些很烂的软面片，菜也是烂得不能再烂了他才能吃上。至于他以前有多么喜欢吃肉，可自从没了牙他就没享受过一次那样的口福。

桥满仓不再相信地摊上的牙医，所以就不再做假牙了，他喝稀的吃烂的，就用上下牙床子磨。好在年轻时身体好，扛了这么多年。

如今政策一天天好起来，居然还有给老人免费镶满口牙的事，让他心里痒痒。试试也没什么不好，即使做的不好，自己也不损失什么，国家有的是钱，可是到了他这里难住了，他居然筹集不到六百块钱！他搞不懂现在人怎么都活成这样子？人和人之间没有了信任感，世上除了钱，乡情没有了！人情没有了！亲情也没有了！这是什么世道？

癫痫对青少年的危害
癫痫病的危害有哪些
青海哪家羊癫疯医院靠谱